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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一章 张居正的脸,被你丢光了!

    游七脸色在昏暗的油灯下,接连变幻了十几下,最后堆出一张谄媚的脸,低声下气哀求着。

    “王督宪,我被关在这里关糊涂了。你大人大量,不要计较我胡言乱语。你慧眼如炬,一眼就看出小的是被冤枉的,请看在我家老爷的面子上,把我放了吧。”

    现在知道求人了,刚才不是还端着相府的架子吗?

    王一鹗淡淡一笑,“章老三是死是活?”

    游七脸色一变,讪讪地说道:“章老三我们根本没怎么样,只是推了几下,他噗通就倒在地上,头破血流,然后稀里糊涂地就死了。

    王督宪,我们三个人都是良人,平日里就是跑个腿办个差,又不是打行的打手,那能两三下就把人打死了?”

    王一鹗继续问道:“本督问你,章老三是不是死在你面前?”

    “人是死在我们面前,可真不是我们打死的,是他自己不小心.”

    “不小心把自己弄死的?”

    游七欲哭无泪,“王督宪,我们真没下手,只是气愤之下推了他几下。他开始还跟我们吵吵着,还跟我们动着手。

    他就是混混出身,手脚黑的很,一个人对付我们三个,吃了些拳脚,但是居然没落下风。

    他突然脸色一变,捂着胸口就倒地了。”

    王一鹗看着游七,目光闪烁。

    游七哭丧着脸,“真的,小的不敢欺蒙督宪。”

    王一鹗突然问道:“你怎么就跟他吵起来了?此前你在家住得不是好好的?”

    “我也不知道。那天章老三不知为什么,像是吃了火药一样,非要问我拿五千块银圆,把惜儿典于我。

    我只是玩玩而已,我家里还有堂客。再说了,我把她弄回家去,不仅我堂客要骂我,我干娘,老太太也要骂我。我怎么敢把那女的弄回去。”

    游七突然想起什么,连忙说道:“对了,惜儿当时就在旁边,什么都看得真真,问她,一问便知。”

    王一鹗抬头看了看牢房屋顶。

    李鄂开口答道:“游七,章老三的妻子,你嘴里的惜儿,不见了。”

    游七猛地跳了起来,“不见了?什么叫不见了?”

    “就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一个大活人,怎么会不见了呢?”游七脸色刷地惨白,“玛德,谁给老子使上连环计了?

    谁啊,到底谁啊?谁跟老子这么深仇大恨,设下这么大的套来坑老子!”

    王一鹗摇了摇头:“你啊,还不算太笨。现在这案子对你很不利,人证物证皆在。而且你身份特殊,多少双眼睛盯着,就等着有人给你徇私枉法。”

    游七额头上、脸上全是汗,“督宪王老爷,求求你,我真是被冤枉的。”

    “谁来证明你是冤枉的?

    相反,证明你霸占别人妻子,无故打死良民的人证有几十个,还有死者的尸体、你给的银圆、你和随从两人身上的血衣为证。

    游七脸色惨白,话都说不圆乎了,“我我.我,督宪王老爷我,求,求你,救我一命啊。”

    “你先在这里住着,检法官和司理官没有鞫谳你之前,你都没事。你啊,张太岳的脸,都让你丢光了!”

    说完,王一鹗转身离开,任由游七在后面苦苦哀求,头也不回。

    出到监牢大门,王一鹗对众官说道:“此案本督知道了,检法和司理部门,按照流程走吧。”

    “是!”

    回住所的马车上,王一鹗突然问李鄂,“云英,你说常德、武昌城里,有没有杨应龙的耳目?”

    李鄂一愣,斟酌地答道:“督宪,播州杨家是湖广一带板材最大的供货上家。板材顺江而下,不仅卖遍常德、长沙和岳州,还卖遍了重庆府、荆州和武昌,甚至还卖到了南京那边去了。

    杨家不仅卖板材,他还私开矿山,炼银提铅,是湖广一带最大的水银供货上家。

    杨应龙野心勃勃,卑职觉得,他肯定在常德、重庆、贵阳等周边布有耳目,至于武昌、长沙有没有,卑职就不好说了。”

    说到这里,李鄂眼睛一亮,“督宪,你离开常德疾行来武昌,不是为了游七,而是迷惑杨应龙?”

    王一鹗冷冷一笑,“没错。

    游七只不过是张太岳府上一名管事,他犯了事,本督过问几句,已经是人情。

    本督借着他的名号,大张旗鼓地赶回武昌,就是要迷惑杨应龙。杨应龙凶狠狡诈。他现在缩在播州土司城那个乌龟壳里,我们打又不好打。

    好容易设计把他的乌龟脑袋引出来,但是又担心稍有不慎,让他生疑了,乌龟脑袋又缩了回去,那就麻烦了。”

    李鄂点头附和,“督宪说得没错。现在我们有三万兵马囤在湘西,说是监督大庸、永顺、保靖、天柱等地改土归流,但毕竟离铜仁和思南还是很近。

    游七在武昌被抓,惊动湖广,督宪匆匆离开常德赶来武昌,杨应龙在常德城的探子肯定能探知到。

    消息传回到播州,让杨应龙吃一颗定心丸。”

    “对,本督就是要让杨应龙吃一颗定心丸。”王一鹗眯着眼睛说道,“杨应龙,本督好生研究过他。此人狡诈凶残,做事谨慎,但是生性狂妄。

    时常对身边人说朝廷在四川、湖广兵力单薄,军队羸弱,他要做西南王,做夜郎王。时常自诩播州地势险要,狂妄地说朝廷要对付他,必须出动二十万大军才行。”

    李鄂欣喜地附和道:“督宪神机妙算啊,湘西只出动了三万兵马,杨应龙并不放在心上。

    他万万没有想到,这三万兵马,是精锐中的精锐,除了有镇筸营,其余各团都是在广西、广东、赣南、汀漳、安南历练下来的百战之师。

    不仅如此,这三个师,还在宝庆武冈新化、辰州溆浦等山地,进行过多次操练演习,已经提前适应了山高林密、谷深河远的作战环境。

    现在督宪再大张旗鼓地离开常德,杨应龙更加不会放在心上了。”

    “他不放在心上才好啊。本督就是要他把家底都掏出来,要他把乌龟脑袋探出乌龟壳,本督好一刀给他剁了!

    云英,你暗地里安排.”

    李鄂神情肃正,领取任务。

    “把游七的案子传得沸沸扬扬,各种传说都给安排上。

    比如张相政敌,故意陷害游七;游七自持相府管事,横行霸道,霸占人妻,打死人夫;有人要拍张相马屁,意图徇私枉法.”

    李鄂看着侃侃而言的王一鹗,哭笑不得。

    督宪,你这是一举两得,即麻痹杨应龙,又在使劲地踩张居正的脸面。

    也难怪,潘应龙一事,东南系的众人谁咽得下这口气?

    游七这事,极有可能就是东南系的手笔,至于幕后黑手是谁,督宪肯定心里有数了。

    “督宪,卑职把这些消息也往常德城传,还说督宪为了此事,焦头烂额。想给张相一个方便,又被某些御史清流给盯上了。”

    王一鹗哈哈大笑,“好啊,云英能举一反三了。就这样安排,越热闹越好,把这事传遍湖广,最好提个铁皮喇叭,在播州宣慰司门口,连喊三天三夜。

    哈哈!”

    刚回到行辕,有书吏送来急报。

    “督宪,这是邮传局刚送来襄阳的急报。”

    王一鹗打开一看,笑得格外开心,“好啊,张凤磐正在快马加鞭地来湖北,已经进了襄阳城,正坐快船顺汉江而下。”

    “督宪,文化建设委员会主任张凤磐张公?”李鄂有些好奇,“他奉命到地方指导文化建设,顺带着检查各省学府学,不是说好先看河南,下月再下湖北来的吗?”

    王一鹗冷笑一声,“肯定是张相收到江陵府的急信了,然后写了书信给张凤磐。解铃还得系铃人啊。我们两边的疙瘩,就是他张凤磐结的,他不能袖手旁观。

    张相发话了,张凤磐能不火急火燎地往湖北赶?万一本督为了泄私愤,授意湖北司理院让游七偿命。鞫谳一定,再改就得去赵老夫子那里拜码头了,就不是现在这个价了。”

    李鄂想了想,忍不住也笑了。

    “督宪,那我们怎么办?”

    “该怎么办就怎么办?算算日子,快到春汛和夏汛。湖北荆州到黄州一带,江道弯曲,极易发生洪灾,偏偏大江南北都是鱼米之乡,关系重大。

    明日起,我们从武昌出发,沿着大江走一遍,检查河工堤坝。”

    “是!”

    武昌府嘉鱼县新滩镇北岸,王一鹗穿杂色半身衫长裤,头戴遮阳大帽,与差不多装扮的李鄂,站在江堤上,看着脚下滚滚的长江水。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云英,前面就是赤壁山啊。”

    “是的督宪,前面就是苏东坡写赤壁赋的赤壁山。”

    “不对啊,苏东坡被贬黄州,离这里还有两百多里,苏东坡跑这么远来夜游?不对吧。”

    “哈哈,督宪,这是历史公案,学生也说不好。”

    “对,历史公案,不去管它。云英,你看大江在这里拐了一个大弯,到东江脑又拐了一个大弯,成了一个‘几’字。

    人弯弯绕绕要不得,河道弯弯绕绕更要不得。汛水一来,这里是最容易决堤的地方。人手都撒下去了吗?”

    “督宪,都撒下去了,按照你的要求,分段抽查河堤的坚固。”

    “本督做过几年漕督,管过淮河和黄河一段河工。天下河工,最肥莫过于黄淮,也是舞弊最多的地方。

    本督那几年跟那些河耗子们斗智斗勇,跟他们学会了不少本事。到了这里,正好派上用场。”

    “督宪刚到任湖广,抓的第一件事就是大江河工。督宪王命旗牌第一次开张,就是杀河工衙门的贪官污吏。

    卑职记得,总共四批,黄冈、嘉鱼、石首、公安,这四个地方杀了足足四百六十位贪官污吏。想必应该有所收敛。”

    王一鹗冷冷一笑:“收敛?财帛动人心啊,有的人就是要财不要命。这样的人,本督就好好成全他!

    本督不信他们的指天发誓,只信亲自调查的真相。你有交代他们便衣乔装,不得惊动地方吗?”

    “督宪,有交代过。这些检查员,都是从去年秋试中,湖北湖南两省招录的举人中挑选的。熟悉实务,脑子灵光,做事踏实。

    为了以防万一,卑职还做了交叉安排,在他们互相不知情的情况下,重叠复查。”

    “好。云英,江堤大事,关乎大江两岸千家万户的安危,马虎不得。不要怕繁琐麻烦,我们这里麻烦一些,多费些时间,及时查出漏洞来,能救活多少人命。”

    “督宪,卑职记得。”

    “云英,此事你多盯着些。要是地方和河道衙门滋事阻扰,你马上调警卫军。”

    “是。行辕经历司给湖北警卫军指挥使司行过文了,叫他们给附近的警卫军下达军令,随时候命。”

    王一鹗站在江堤上,背抄着手,眺望着奔流不息的大江。

    此时的阳光非常炽烈,江面上反射着耀眼的光芒,就像无数的钻石洒在上面。上游下来几艘船,扬帆顺流,疾如奔马。

    几只水鸟掠过桅杆,在光影间追逐着船只。

    下游几艘船只,划着桨,缓缓前进,在江面上留下一道白色的长水迹。

    江的南岸,在阳光和波光粼粼中,显得缥缈模糊,仿佛海市蜃楼。

    王一鹗盯着江面看了一会,不由自主地转身看向西南的天空,目光仿佛穿越了千山万水。

    李鄂跟几位随从交代完事情,走回来看到王一鹗的神态,抬头跟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那里不是思南城方向吗?

    “督宪,你担心子明他们?”

    “是啊。算算日子,这会思南正打得激烈,第一份军报也该传过来了。不知道子明、邓云卿他们,打得顺利吗?

    也不知道杨应龙,有没有如我们预期的,把家底都掏出来了。”

    李鄂劝道:“督宪神机妙算,布置周密,肯定一切顺利。”

    “这世上那有什么神机妙算,不过是在算对手的心性。本督就是利用了杨应龙的野心和狂妄,利用了他对朝廷的蔑视。

    只是人算不如天算,现在我们尽了人事,就看老天爷帮不帮我们了。”

    “督宪,老天”

    “报!”一位警卫从江堤里面远远地跑来,喘着气大声道。

    还没等他跑到江堤上来,又一位警卫从远处跑过来,大声喊道:“报!急报!”

    王一鹗和李鄂对视一眼,两份急报?

    前线出了什么大事,居然连发两份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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