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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四百一十章:好大的出息

    沧南衣当然知晓这小子不仅仅只是在单纯地耍无赖,更不至于昨夜里与他谈话打断了他几回,就让他怀恨至此。

    说到底还是觉得她欺负了蜀辞那魔头,憋了一天一夜的坏,她的步辇一停下来,就开始为她找场子出气来了。

    还以为这小子的城府有多深呢。

    行事风格竟也是如此的幼稚孩子气。

    她虽成亲多年,却从未有过自己的孩子。

    纵然将小山君这般不走心地拉扯大了,那孩子虽一口一个娘亲的唤她,可关系却实在不怎么亲近。

    断没有百里安今日唤得这般缠绵肉麻入骨。

    不过沧南衣何等沉稳的心性,如何能为这种小孩子的幼稚报复手段心生波澜。

    占几分口头的便宜,难不成她就真成他的亲娘了?

    可她不生波澜,那是她自己的事。

    尽管百里安还是低估了她的内心的强大。

    然而沧南衣却也忽视了一个细节。

    她自回廊天渊中,化死涅槃而生,在一只妖虎腹中经历了一次轮回出世,在那头坏龙的算计之下,她方出母体,睁开眼睛所见的第一个人就是这小子。

    妖族的血脉天性法则使然之下,她以着这样荒谬另类的方式,将这小子给认了主。

    那界碑榜首榜者,纵然沧南衣对于那黄金海不计其数的一众妖族的成绩能够对于百里安的身份只是怀疑。

    可那元乘妖,呵……

    放眼整个六界四海,万古昆仑,还从未有过谁收过元乘妖的先例。

    在轻水的眼中,她降下雪罚,让他生生在这里跪了一天一夜有些过分了。

    可对于沧南衣来说,她莫名其妙多了个年轻的‘爹’,这辈分之差,纵然是圣人,怕也心中难以平复。

    更折磨人的是,因着这层‘认主’的关系在,她与百里安之间存在着一定的契约法则。

    她有时候虚弱下来,都压不住想要本能亲近这小子气息的念头,不过好在她有一身通圣的本领,在人前半点破绽异样都未流露出来。

    只是因着这层隐晦不为人知的契约关系在,百里安这一声声‘娘’的叫唤里,多少带上了几分让她都无法抗拒的言出法行之意。

    虽不至于让她遭受那特殊的‘认主方式’带来的反噬。

    可多少心中都会本能地感受到一种难以明说的异样感觉,搅动着她这万年以来,明净止水的心湖。

    跪在雪里的少年见她久久不语,许是觉得此法成功得膈应到了她,嘴唇微张,眼看着第三声娘又要脱口而出……

    沧南衣终于对此感到了头疼,她重新垂下了帘子。

    “起来吧。”

    这话一出,百里安自然也就不用再继续跪下去了。

    青玄目光无不震惊怪异地看向步辇中的那道身影,似是怎么也没有想到。

    两声娘,竟是真的叫这小子成功地脱困了。

    既然唤他起来,那自然是有腿方可以起来。

    也就是说,他这双腿不必折断了。

    百里安十分识趣地收起了嘴里接下来那声贱兮兮的呼喊,面上倒也淡定得很,不见任何得意亦或是劫后重生的庆幸感。

    他动作依旧,揉了揉自己僵硬冰冷的双腿,艰难摇晃的慢慢起身,两条早已麻木的腿站立不稳的颤抖着。

    君皇娘娘这有意要用雪罚折磨他的这一关也算是彻底过了。

    只是百里安也明白,小山居他怕是怎么也回不去了。

    接下来他所受禁锢之地,怕就是在这西悬峰的忘尘殿里哪个不知名的一方偏僻之地了吧。

    青玄看了百里安一眼,神情里带着几分隐晦的遗憾,散去了掌心灵力所化的长刀。

    她朝着步辇方向深深一礼,恭声道:“娘娘,仙尊大人既然以月光锁封印了此子的修为,以他之力,断然无法解去山居禁制,独身一人悄无声息地离开看守之地。

    齐善尚昌二人对他明显暗中有所帮助,只是这兄弟二人乃是昆仑山猫妖仙一族,断没有如此胆量行下如此忤逆之事。

    在青玄看来,此子不可再回小山居,不如交予我来亲自管教看守更为稳妥。”

    听闻此言,轻水不由无奈苦笑。

    她如何听不出来,青玄此言是有意针对于她的。

    尽管她们多年以来,素来私交甚好。

    可青玄这性子,眼中素来容不得半点沙子,尤其事关昆仑与娘娘的事,她是极有原则的。

    说齐善尚昌兄弟二人是他们有胆量私下做的决定包庇这尸魔之子,说出来,便是连轻水她自己都不信。

    安排看守百里安的人是她挑选的,小山居这个地方也是她亲自安排的,青玄对她生出误解,也实属再正常不过。

    叫她真正无奈的是,她与青玄行事默契多年,如今竟还为一只小小的尸魔后辈生出了嫌隙,真是叫人既神伤又难过。

    对于青玄的自动请缨,沧南衣并未予以应答,步辇之中,传来她淡淡的嗓音。

    “上来。”

    这话自然不可能是对轻水青玄说的。

    青玄表情瞬间僵在了脸上。

    轻水亦是满眼诧异吃惊。

    两人都不敢做任何的言语。

    对于百里安而言,却又是意想不到的发展,可他却没有发出任何质疑。

    他沉默不过一瞬,就在青玄如欲吃人的眼神之下,朝着步辇的方向靠近过去。

    他在雪地里跪了许久,在踏上踏板的瞬间,双腿弯曲的膝盖顿时传来针扎一般的剧痛。

    百里安面不改色的登上步辇,身体却是一个不稳,身形十分狼狈地向前重重跌摔了下去。

    安稳坐在步辇之中的女人察觉到了他的窘迫,但她自然也不会纡尊降贵地施身去扶。

    百里安满身寒气地摔在她的裙摆下头,几番动作下来,只觉得深深渗透入五脏六腑里的可怕寒气都在翻腾着,让他忍受不住地一阵剧烈咳嗽,良久,才艰难地爬起身来。

    沧南衣好似没有看见他的困难一般,用眼神指了指身侧的软座,道:“坐吧。”

    百里安在她阁房之中都未曾越举,在这空间更加狭小私密的步辇之中,自是更不可能不讲礼数。

    他没坐在沧南衣的侧位,而是在她对立面较远的一处座位里坐了下来。

    步辇又开始在宫道间缓缓行驶起来。

    将百里安唤上步辇中来后,让他坐下,沧南衣便没了话语。

    百里安自是不会在这种时候不知死活地没话找话。

    灌入轻帘里来的夜风极冷,步辇之中却是燃着淡淡的暖香,那暖香似乎是有着驱寒的功效,使得步辇里内部十分温暖。

    覆挂在百里安身上的雪迹在这温暖的环境下,渐渐融化成深重的水气。

    他很识趣,也很安静,可他却也像是一只误入他人领地的野生动物,沉默克制的身体上下都散发着与这里氛围格格不入的不协调感。

    尽管他与沧南衣对阵下来,看起来似乎十分轻松从容。

    可这一天一夜实际上却是过得一点也不轻松。

    当他安静坐下来后,暖香熏身,非但没有让他感受到半分温暖,冷得麻木的身体间的雪花却是在那暖香中融化成为湿重的水,渗进衣衫里,浸骨的凉。

    而体内深处的寒意也不受控制地往外冒着,冷到了极致,肺腑之中却是产生了一种极为强烈的灼烧反差,难受得让他胃部痉挛抽搐不已,有着强烈呕吐的欲望。

    百里安侧倚着身后的窗框,一只手悄然地摁着难受的胃,因为疲倦,心神放松下来后,眼底就已是一片朦朦胧胧的阴影。

    沧南衣不动声色且光明正大地打量着他。

    这小子本就生得不胖,一夜蹉磨后,两颊说不出的瘦削苍白,脸上还沾着雪花融化的水珠,更显少年人皮肤的细腻。

    清透的水珠沿着他的下颔滚落,额前凌乱潮湿的碎发和卷曲浓密的睫毛湿濡纠缠着,更是衬得他眼中满是氤氲潮气。

    模样看着竟是有些可怜,与方才那般外表示弱内里却咄咄逼人的模样截然不同。

    沧南衣看着这样的少年,忽如心至地升起一个莫名的想法。

    这小子可真瘦啊。

    这般板板正正地坐倚着,也能够清楚地看到他单薄的身体间,那隔着湿透了的外衣,也能够清楚看到脊椎清瘦的轮廓。

    她若是没有记错的话,这小家伙是死在了两百年前的少年时期。

    世间身死之人,化身为尸魔,以尸魔之身行走天下,便会一直以自己死前的模样长久地‘活’下去。

    这也就是说,他还是人类的时候,便已经这般清瘦了。

    小家伙是中幽太子,天玺少主,生前竟是活成了这副营养不良的模样。

    若是换做她养孩子……

    沧南衣眸光隐晦的闪烁了一下。

    呵……

    若是换做她养孩子,怕是更好不到哪里去。

    不知为何,沧南衣忽然就有些意兴阑珊了起来。

    为难一个这样营养不良的小家伙,如今再细想起来,也属实没多大意思。

    纤柔的玉指自案间轻轻拎起一枚银匙,自一方檀木盒里舀出小小一勺暖金色的香粉。

    沧南衣动作懒洋洋地将那香粉投洒如瑞金小兽炉中,很快,空气中弥散出依稀可见形态轮廓的暖雾之色。

    雾色蒸腾扩散开来,驱散着帘外灌入的寒风,丝丝入骨贴合肌肤,百里安竟是感觉依附在毛孔骨髓深处里的寒意正逐渐的熨帖回暖了起来。

    待到他身上的衣衫渐干了,沧南衣解了自己身上厚实柔软的狐裘,劈头仍在百里安的身上。

    动作说不上有多粗蛮,却也着实谈不上温柔。

    这一举动可着实惊着百里安了,他抬首,惊讶地看向沧南衣。

    “娘娘此举,可真是好生吓人。”

    沧南衣的主座之位高于百里安,从她这个角度看过去,他脑袋上覆盖着毛茸茸的雪白狐裘,半湿的黑色碎发温顺地服帖在他的额前,对着明烛光辉的缘故,他精致高挺的鼻梁轮廓格外清晰,肌肤间渡着一层很温和的暖浅色。

    许是那又添一笔的暖香起了效用,他原本苍白的唇色逐渐恢复了几分红润的健康。

    她没回应百里安的话,只是拿着他那张脸认真瞧了几眼,后道:“你长得更像你娘亲多一些。”

    如此转变巨大的话题,一时之间叫百里安都不知该如何继续往下接招了。

    他嘴角抽搐了一下,只能笑了笑,道:“很多人都这么说。”

    很多人这么说,但那是在他活着的时候。

    他如今的容貌与生前并不一样,她还能从他模样里看得出来像他娘亲那才真是有鬼了。

    沧南衣挑了挑眉,道:“你娘亲嬴姬,放眼六界也是不可多得的美人,你生得像他,是个漂亮的少年,倒也难怪方歌渔收你做面首了。”

    百里安:“……”

    所以,这么尴尬的话题是非要继续进行下去了是吗?

    “娘娘谬赞了,我凭本事吃的面首这一碗饭,倒也不觉得有多丢人。”他以为沧南衣是在反讽于他,这点程度倒也不足以让他放在心中。

    百里安冻得有些久了,不由自主地抓紧了些身上的狐裘,将自己裹紧了些。

    只是身体肌肤与那狐裘贴紧了些,不由有开始感到有些后悔。

    这狐裘虽说是外衣,可到底是经年贴身穿戴之物,这般裹紧了一些,这柔软的狐裘间带着幽幽缕缕的清隽檀香,这个味道虽是不叫让人讨厌,甚至可以说得上是十分好闻。

    但百里安如何不知这幽淡的冷香是从何而来,他这般裹紧狐裘,那女人专属的气息便是从四面八方将他纠缠着给包裹住了。

    可再将这狐裘松开,未免也显得掩耳盗铃,自显心虚了些。

    沧南衣不知百里安心中那些古怪的念头,她淡淡说道:“你这到处认娘的习惯,嬴姬她知晓吗?”

    百里安被自己的口水呛了一下,咳咳说道:“哪里到处认娘了,娘娘可莫要胡言。”

    沧南衣凉凉一笑,道:“如此说来,除了嬴姬,你也就认了本座为你娘亲?

    本座初时见你小子颇具慧根,本是想收你为昆仑弟子,却不曾想,你不想做弟子,竟是想做儿子?真是好大的出息。”

    百里安目光幽幽,道:“娘娘这话说得好像十分怜惜小辈似的,可我却知晓,过往拜入娘娘门下的仙族弟子,非死即残,娘娘当真好本事。”

    收弟子,死的死,残的残。

    这也算得上是沧南衣光明一生中,为数不多的黑历史了。

    她轻咳一声,正要为自己挽尊,却又听得百里安用那幽幽感叹的语气继续说道:

    “娘娘当初想收我为徒,当真是看中了我的慧骨吗?娘娘既为圣人,何不坦诚一些,您动了收徒的念头,难道不是因为我是尸魔之身更抗死耐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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