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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九十四章:中幽人讲道理的方式

    长夜潇潇,冥月如洗。

    剑主羽浑身狼狈地从深坑中爬了出来,脚上的靴子不知何时炸裂丢失。

    他的一双脚沾满湿泥与草屑,素来穿着讲究一丝不苟的剑袍也变得皱皱巴巴,被雨水淋得湿透狼藉。

    批头散发的模样颇有些潦倒不堪,黑红剑袍再也找不出半分华贵之感来,胸口前的踏火夜麒麟褪去了那层尊贵的颜色后,沾着的是乌黑的泥泞,脏污难看。

    堂堂剑主此刻的形象,看着却是比乞丐还要不如。

    他眉心灵台不受控制地被一股力量强行打开,神府灵藏中数百年间的紫气如湖,倾泻散溢而出。

    这亦是剑主羽近千年的道行根基。

    刚爬出地面间被砸出的巨大深坑,一抹如黑云虚浮的漫漫衣袂出现在他的眼前。

    剑主羽周身剧痛,额间全是细密的汗珠,在那不容抵抗的恐怖手段下,他的脏腑竟是未受到太大的伤害,基本皆是外伤。

    他双臂撑着地面,艰难地抬起头来,眼中对尊仙的自然敬畏化为了冷淡的漠然。

    即便二者之间辈分地位相差极大,可剑主羽生来就不是趋炎附势的性子。

    太阴大帝作为嬴姬的父亲,他方才伤她,剑主羽心中自知有亏,自会认真低首认错。

    可眼下太阴大帝仗势欺人,一言不合大打出手。

    分明有着非凡的修为,却放任尸魔为祸置之不理,置苍生于不顾,剑主羽心中难免翻滚起愤怒的不平,无法忍耐。

    “晚辈理解前辈心中怨念,可前辈毕竟身为四大尊仙之一,上清尊者,不涉世俗凡世,今日前辈这般作为,帝尊大人可是知晓?”

    “狂妄。”太阴大帝神情淡淡,吐出两字。

    他俯瞰着坑中的年轻剑主,这种轻描淡写的压迫感尤其让人感到沉重。

    面对剑主以身抗命的凛然态度,他踱步入深坑,便有一阵强过一阵的劲风迎面压迫而来。

    剑主羽湿发湿衣被厉风吹起,身体僵硬得厉害,脸色也愈发阴沉。

    “跪下。”又是淡淡地两个字平静吐露出来,却语蕴着可怕的压力,让剑主羽如临深渊,膝盖重重一弯,不受控制地磕跪了下去。

    坑前,一句狂妄。

    坑下,一句跪下。

    不多不少,正好四个字,剑主羽便已稳稳跪了下去。

    身为天下剑主的百里羽,曾经少年时期,亦有豪情壮志。

    以凡人之躯,只要他站得够高,便无需他人为他低眸。

    可是此时此刻,眼前这个男人却以着一个绝对的姿态低睨着他,就像是在俯瞰泥泞里的草屑。

    只听他语气淡淡,道:“你既然称本尊为前辈,那么本尊自是长辈,现在长辈要教育你,本尊知晓你心中会有想法,但奉劝你一句……”

    太阴大帝眉目低冷,毫无征兆抬起一只手掌,姿态潇洒利落,却未动用任何修为,就像是乡间农夫们之间打架一般,重重抽在了剑主羽的脸颊上。

    “即便不愿,也给本尊咬牙忍着。”

    剑主羽看到那挥舞过来的手掌,眼眸大睁,无法闪避也就罢了。

    可身体却还不受控制地前倾而起,就像是犯贱将脸主动迎凑上去一般。

    啪!

    一声重响之下。

    剑主羽整个人七荤八素,脸颊宛若被巨象碾压过一般,脸颊深深变形,就连牙齿都断根飞出,再次重重摔进了泥泞之中。

    他重重喘息着,死死咬着断裂的后槽牙,尽是血腥,他咬牙切齿的动作让腮帮子都隐隐颤抖了起来。

    剑主羽抬起赤红的目光,寒声道:“士可杀不可辱!前辈极是德业兼备的尊仙,命世之大圣,怎可以力欺人,如此不讲道理的行径,与凡俗恶霸有何区别!”

    “道理?”太阴大帝冷笑道:“你这鼠子小辈难道是觉得本尊是通过那所谓的微言大义会讲道理才成为执掌九幽的尊仙冥主的吗?”

    他抬手瞬间,四面八方形成一道棱形的冰面玄镜。

    太阴大帝一一点过那几面镜子,神情冷淡道:“此境名为灵台境,能够将你此刻的模样一一映入天玺剑宗的每一名弟子的灵台之中。”

    剑主羽听了这话,目眦欲裂,正要暴弹而起,太阴大帝随意抬起手指朝着虚空轻轻一点,剑主羽眉心紫意崩泻如潮。

    随着太阴大帝手指如点音律节奏般轻挥落点,那狂漫而出的紫气成蟒。

    巨大虚幻的紫意巨蟒自太阴大帝周身缓缓环绕,他如抽针引线般在紫蟒七寸之地轻轻拉拽扯出一根紫极色的细长之气。

    那道细长的紫气如剑,蟒身为鞘,随着他手指抽离的动作,那虚幻的紫蟒嘶鸣长啸,数百年间苦修的太上道清剑诀竟有解体崩溃之相。

    剑主羽刚奋力弹起的身体瞬间如同骨头被抽出一般瘫软了下去。

    太阴大帝宛若没有看到剑主羽此刻的丑态,他继续闲定淡淡道:“这一面镜,名为通玄镜,与上清界的万世镜相互辉映,有抵达天听之能,如今天玺宗主这副英雄姿态,可是清晰明了地呈在了帝尊的眼中。”

    “方才你问本尊,本尊这番作为,帝尊可曾知晓?”

    太阴大帝面上浮露出一个冰冷的笑意,瞳色深黑:“便是知晓,他待如何?且不说你如今不过只是一介千年仙人。

    便是在给你十万年的光景,你点命天道,充其量也不过居于上位金仙之品。

    百里羽,在本尊面前,你有什么可狂的?”

    他起身抬脚,面无表情地将冰冷的靴底碾在百里羽的脸颊上。

    由始至终,他都并未使用任何神通道术,只是用最简单也实最狂妄无礼的方式将百里羽的尊严碾进泥里去。

    百里羽只能在坑低怒吼咆哮,可随之而来是更加用力的践踏,被雨水浸湿的泥水灌入口中,已是连怒吼都不能。

    太阴大帝眼珠黑森森地,慢慢说道:“觉得耻辱吗?怨恨吗?不甘心吗?是不是在心中叫嚣着凭什么你就该被本尊这样碾压,羞辱,践踏?”

    他收回脚,足尖在大地间轻轻点了两点。

    叮咚!

    两声宛若水滴落入平静湖面的清脆之声响起。

    堕渊秘术,再现!

    被誉为六界之中最为可怕的杀戮禁术就这样被他信手拈来。

    一具具浴血的骷髅漫出血海荒原,将百里羽紧紧包裹抱住,姿态缠绵,将他从佝偻卑微的泥泞中弄了出来。

    太阴大帝轻轻抬起下巴,冷漠的眼神里写满了轻蔑。

    “六百年前,吾儿卿卿自剜灵核,同着自己的一颗心鲜血淋漓捧到你面前时,你取了不属于你的灵核,同时将那颗心践踏踩进土里的时候……

    她,也是这么想的。”

    猝不及防!剑主羽十根手指蓦然紧紧握拳!

    随着太阴大帝的这句话,他眼底闪烁的景物都开始在剧烈摇晃起来,碎裂的月光在视线中疯狂闪烁,像是有一场暴雨哗然喧嚣地轰击在耳膜上。

    剑主羽的内心世界,瞬间混乱到了极致。

    胸膛下滚烫温暖的灵根,宛若一捧永远不熄的圣火,此刻却焚烧得他心脏隐隐剧烈震痛起来。

    他在……说什么?

    太阴大帝手中忽然多了一盏青灯。

    幽幽地碧色灯芒打在他的脸上透出半幕冷色的光晕来,衬得他那张如天神般俊美的脸愈发不可言说。

    “道理?道理那都是弱者向强者施舍来的,因为对你有利,所以你才总是想着用道理来打动对方,可本尊……”

    他幽邃的深瞳里有寒潭千尺,不见尽头:“从来都不是讲道理的人,你若不服,跪着说话便是。”

    “若还不服,趴着也行。”

    说完,太阴大帝手指一松,那盏焚烧着不似人间火焰的青灯落入脚下的堕渊术中。

    血海浮孤灯。

    为万鬼开道。

    “本尊久不出世,是不是让世人忘记中幽皇朝背后最大的靠山……”遥遥的灯光映在他瞳孔中,冰冷地闪动着:“是幽冥府司。”

    “世人皆畏中幽皇城与鬼同道,并行于阴阳两界,可这世上,无阴又哪里来的阳。

    你们哪个佩剑的正道修士,前世今生的名册未记录在我府司卷轴之中?

    便是你百里羽,来日羽化之时,魂魄归我冥府,所入六道,是魔是仙是妖还是畜生,皆是由吾儿卿卿提笔执意。”

    “你要同本尊讲道理,不如先问一问你自己的那份偏见之心有没有道理。”

    百里羽面如死人色一般看着太阴大帝的那张脸,鲜血与泥水混合,不断从他唇齿间淌落。

    他艰涩开声道:“我与她之间的是非多出,命晷之中早已乱作一团,您心中有怨,我愿一人承担,您又何苦为难我天玺一众弟子。”

    声音已经是近乎哀求了。

    那盏青灯中封印着的恶魂之力,便是百里羽都深感可怕,他不知这样下去,天玺剑宗一代灵山之地,将会沦落成怎样的阴煞死地。

    太阴大帝冷笑道:“在尔等心中,中幽皇朝是诡道,并非正术,你娶了本尊的女儿,借她的力量荣登极鼎,却又百般在意纠结她究竟是邪还是正。

    既然你心中标尺已明,今日本尊不做一些邪性残忍的事来,倒也对不起这中幽诡道邪恶之名。”

    “这盏青灯名为恶魂灯,其中是以九幽不净世鬼王心脏为灯油化成的诅咒之灯,灯化后土,遍地是炼狱。

    本尊再次下令,凡是你天玺弟子,皆受此灯诅咒十三年,恶鬼缠身之刑。”

    “恭喜你啊,天玺宗主,你日日夜夜担心中幽皇朝会危及苍生的事,终于发生了。”

    “你要做一人做事一人当的英雄,本尊偏不如你所愿。”

    太阴大帝扔完这句话,挥袖而起,青灯裂燃,广阔的血海瞬间化为碧绿的幽幽炼狱之火海,并未焚烧山中草木生灵,朝着四面八方蔓延而去。

    太阴大帝背后裂开一道虚空,他抱起嬴姬,身后的东篱小筑被他以叠易空间之术,强行移入另一片空间之中带走,不看剧烈挣扎反抗的百里羽一眼,很快消失在这片大地之间。

    ……

    ……

    百里安看着窗外将将沉下的夜色,天无炎阳,遍地伏阴。

    他压下心头的震撼,虽不知外界发生了什么,却知晓自己的机会来了。

    长公主境界修为比他高出许多,她起身推窗,幽深的目光穿过林海群山,捕捉到了一缕碧色的幽火。

    目光微微闪动间,她似明白了什么。

    幽冥府司里的那位大帝,终究还是出世了。

    她偏头看了百里安一眼,淡淡道:“那是东篱小筑的方向。”

    百里安怔了一下,神情不解。

    长公主又道:“那是天玺少主小时候住的地方。”

    百里安目光变得复杂了起来,嗯了一声,问道:“发生了何事?”

    长公主沉默了一瞬,轻声道:“应该是你娘来了。”

    月光透过云层,飘窗而来。

    百里安并不回应,他搭放在窗前的手指轻轻蜷起,房内一时寂静。

    长公主回眸看他:“不去看看她吗?据本宫所知,你娘在失去你的这两百年间,疯得很厉害。”

    百里安不知为何,有些逃避:“嬴袖是怎么回事?”

    长公主道:“还能是怎么回事,你娘与你爹的关系本就不好,当年怀了你以后,两人感情愈演愈恶劣。

    他们这一辈子,都不可能会有第二个孩子了,你是唯一的中幽太子,亦是天玺少主,这一点,毋庸置疑。”

    百里安手指收得更紧了,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转身朝外离去。

    “你去哪?”

    “你不是说我是天玺少主吗?那自然是去做这个身份该做的事。”

    长公主目光轻轻闪烁了一下,看着他的背影,又道:“作为姨姑母,本宫好心提点你一句,如果你知晓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你便不会想要做你现在要做的事情了。”

    百里安脚步微顿,回头看了她一眼,道:“可是现在的我,并不记得那些。”

    百里安离开后,长公主无奈扶额,道:“这固执死倔的模样,倒是同他那父亲如出一辙,现在的你,还想做什么?又能做什么?天玺剑宗已经彻底完了,天山崩,魂狱现,生前就注定等不到的奇迹,死后成魔,难道还能殊途同归不成?”

    刚刚叹息完这一口气,长公主摸着自己新得来的獠牙正想寻把小刀来磨磨小牙。

    忽然间,窗台震颤,大地脉动!夜间骤起十方剑意耀眼炫目,窗外世界霞光万丈,滚滚流云卷龙壁,翻腾起伏。

    轰隆隆的沉闷巨响里,一道漆黑巨大的阴影,遮天而起。

    剑鸣之声,清越十万里!

    大有雏凤清于老凤声之势!

    长公主豁然转身,目光深深不可置信,宛若大晚上见了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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