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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身撞穹庐

    涂扈像是有什么大病。

    一边诸多暗示,请姜望登天国,帮助赫连氏完成夺神伟业。

    一边堵在至高神山的山脚,对苍图神表忠心。

    姜望也理所当然地勃然大怒,发丝轻轻荡起,一尊魔猿跃身而出:“诸天万界,岂有不知俺名!?瞎了你狗眼,昧了你的猪心,竟装作不识!”

    此魔猿,相更凶。

    嗔面獠牙泛血光,遍身长绒有赤辉。

    颅骨项链轻轻摇晃,窟窿眼里飞出的都是魔火魔烟。

    其身只是一腾起,便漫卷万万里的火烧云。

    苍图天国里的至高神山,亦是草原上的穹庐山。二者本为一体两面,乃苍图神教的朝圣之地。

    在草原它是最高最大的山,拥有无限神力。在苍图天国里,更是无边无际。

    但此刻代表现世绝巅的三昧真火,烧红了天际,燃成此山的腰带。

    站在山道上的神冕大祭司,更是忽见春来——山道上焰花开遍,一路绽放!

    太恐怖的火焰。这处处都是苍图神力的山道,竟也被灼烧得如灵蛇蜷卷,一道道登山的石阶,顷化作粘稠滚烫的岩浆。赤红岩浆又化蛇,就此攀山去。

    魔猿在兀魇都山脉的刻苦修行卓见其威。

    没有什么魔功仙法,就是火的极致,又或者说每一朵灿烂焰花,都是无限道法演化。

    这是古往今来最强洞真,走最难的道路,所证的绝巅。

    而这三昧真火,是姜望所摘下的第一门神通。

    涂扈头戴神冕,身穿祭袍,单手握持权杖,轻轻一顿地——

    笃!

    一路绽放的焰花,就到他身前一步而止。

    窜上山道的岩浆烈蛇,尽都凝固成灰白的石像,跌落在焰花从中。

    而这位神冕祭司轻轻一气吹落——

    呼~

    极致冰冷的霜气顺山道而下,将这些三昧真火所结的焰花都扑灭。

    “吼!”

    魔猿却是已经亲身迫近。这尊法身可不耐烦什么斗法幻变,一声嘶吼,探爪便去拿他的心脏。

    涂扈的权杖却恰恰好地抬起来,杖尖往前一送,便将厚如城墙的魔掌刺穿。

    嗒嗒嗒嗒!

    魔血滴在地上,绽开新鲜的血花,滚烫地灼穿了山道石板,使之能见青烟丝缕。

    非是魔猿体术不佳,实在神威无所不至,苍图神力对这魔身进行全方面的压制,令其一触失利。

    就像是在交锋的那个瞬间,被压上了万钧铁山。难免进退失据,难免步履蹒跚。

    魔猿尚在空中,一个跟头便翻身而起,此身倏而摇大,瞬有万丈之高,遍身烈焰熊熊。眼尽猩红之血,獠牙魔烟缭绕,竟硬扛着神威压制,直接合身一撞——

    身撞穹庐山!

    轰!!!

    千万里烟云滚滚,无尽信仰之白雾,被吹开了又聚拢。

    便在这个间隙中,姜望看到在那漫长的山道上,有一尊尊冕服披身的帝王的雕像!倏又为信仰云烟所笼罩。

    那些雕像或迈步,或矗立,或躬身,或者倒在了山道上,只是呈现一个攀爬的姿态。

    可是都在往上走。

    雕像无声,却仿佛发出了数千年来动摇灵魂的呐喊。

    叫姜望不知何言。

    虽说君王担责社稷,一旦退位,无大功业者,修为必然跌落,重走他路也艰难得多,没几个能有善终。更绝大多数都是退位后无声无息就消失了。

    但天下列国,历朝历代,总有那么几个退位的君王,惹出些事迹来。

    其中最有名的就是景文帝姬符仁,他更是跃出绝巅,成就无上超脱。

    今日的楚烈宗熊稷,也大摇大摆地在须弥山,称了法号“永恒”,令天下忌惮。

    可牧国作为天下霸国,哪怕从苍图神修改后的史书算起,也有数千年历史,竟然没有哪位先代帝王,退位后还有什么为人所知的事迹。

    丰功伟绩没有,丑事腌臜事也没有。

    原来每一代牧国天子在退位之前,都杀上了苍图天国!

    诸神的神像都垮塌,诸神的神庙都死寂,这至高神庙上诸位帝王的雕像,虽然各有艰难姿态,却都还算完好。

    这场夺神的战争,理当十分顺利才对。

    如今又是因为什么才危急呢?

    “没用的。此至高神山,非你所能撼动。”涂扈摇了摇头,不理会那撞山的魔猿,以权杖指向姜望本尊:“今日登山,若为朝圣,免你不死,授你神职。如若不然——”

    “涂扈大人!”姜望喊道:“别演了!”

    他的声音如龙凤齐飞,绕神山盘旋,诸声王庭,各见灵相,漫山呼喊!

    “你是大牧天子最忠诚的狗!匍匐在皇帝的靴子前,才戴上这顶神冕——草原上谁人不知?”

    他大踏步在山道上走,踩着碎裂的岩浆烈蛇石块、星星点点的焰花残火,手中按剑,扬眉而剑气冲霄!

    “我欲登山助天子一剑之力,斩那苍图狗颅!快些让开,不要浪费时间!”

    “混账!血口喷人!”涂扈怒不可遏,一点神光在杖头凝聚,抬杖遥点,顷刻裂光杀来。

    “我假意效忠,处处忍让,方诱得赫连山海亲身至此,将她堵在至高神山。”

    “尔辈蝼蚁,岂知我大计!!”

    那烈光只有一线,而竟沿途飞起无数时空幻影。亿万种念头绕光悲啸,所过之处无事不裂!

    见它的目光也好,拦它的力量也罢,全都未触即碎!

    苍图神术·至天神罚。

    此术亦是没什么花巧,就是至精至纯压缩至极限的苍图神力,极致的速度和破坏,代表神冕极限的苍图神术。隐约能见几分当年北宫南图号为北境最强绝巅的威风。

    “交给俺耍!”魔猿怪叫一声,放弃徒劳撞山,冲杀过来。

    其身都已见裂。

    赤眸都裂血!却魔掌生焰,握吞寰宇——

    其身骤化流光一道,被姜望收入本躯。只留下还未喊完的哇哇乱叫。

    道身法身相合,方是至强状态的真君姜望。

    锵然剑出如神龙吟。

    他毫不犹豫地一剑竖斩,在时空幻变的罅隙里,恰恰斩中那道代表苍图神罚的光线。

    仿佛命中注定!

    这名为“天不假年”的天道杀剑,不叫这神光再往前。

    此一光,碎成亿万光。

    极致的璨白,仿佛一颗太阳炸在了山道上。

    无尽的光线向四面八方所有的一切位置飞射,就连这至高神山的山道,都洞穿了无数的裂隙!

    姜望却只是衣角轻卷。

    遥远山道上的涂扈,自然也丝毫无损。

    当然是平分秋色的,谈不上占优或者落了下风,双方都只是在试探的阶段。

    而姜望已经知晓了他该知晓的。

    毕竟是当世最强的神祇,是在现世新时代里,唯一以落后于历史的神道,占据霸国地位的存在。

    苍图神的神位,没有那么好争。

    诚然牧太祖赫连青瞳是盖世豪杰,悍然夺神一战,打得苍图天国都封闭。

    诚然是温水煮青蛙,一代代的牧国天子登天国。

    作为超脱者的苍图神,又如何能只是年复一年的失血?

    自夺神正式发起,苍图天国封锁以来。穹庐山和至高王庭长期并峙东西两原,神权与王权并举。

    草原帝国的强盛,是苍图神教和牧国王庭的共同诉求。彼此杀伐则必然为外敌所吞。所以穹庐山和至高王庭一直都是合作进取的,双方都以壮大草原帝国来为天国战争添柴助力。

    在对内斗争频频失利的情况下。为了替苍图神赢得更多信仰力量,也是在神权王权逐渐失衡下的奋力一搏……前任神冕大祭司北宫南图主导了南下战争,想要折断第一道属国【盛国】这柄架在草原门口的刀,并在李氏盛国放牧神恩。

    这是一场彻头彻尾的豪赌。

    输家输掉对内对外的一切。

    若是赢了……

    苍图天国将在苍图神教的主导下推开大门。他能凭借巨大的信仰收获,重新点燃诸神神火,令得苍图诸神,力援穹庐山!

    最后他死在战场上,头颅割为景国应江鸿的武勋。

    大牧女帝由此直接掀开草原上的变革,一举夺权穹庐山,将自己的亲信推上神冕布道大祭司的位置,并以帝命敕封,为其加冕,从此压过神权一头。

    但苍图神并非毫无还手之力。

    神冕是尊位,布道和祭祀都是神职。神冕布道大祭司最重要的事情,就是祭祀苍图神,传播苍图神的信仰。

    这样一个位置,不是说牧国皇帝把谁推上去,祂就能认的。

    也不是说祂陷在苍图天国的夺神战争里,就完全无力干涉——祂只是假意无力干涉,以期麻痹赫连氏族。

    至少在神冕布道大祭司这个位置上,祂有绝对的掌控力,因为这是祂在人间的最高代表,祂最亲密的神仆。

    所以涂扈继冕不久,就已经被苍图神召唤,重归神信。

    什么“信仰自由,万教合流”,包括一再弹压苍图神教内部,都是为了叫赫连山海松懈大意,令她以为大势已成,夺神必胜。从而草率地发起最后一击,以巅峰当朝天子的身份,驾国势征天国。

    届时苍图神便能反吞,反而将这国势和信仰一体握住。

    当然,大牧女帝技高一筹,早有准备。甚或者涂扈的特殊修行,一早就是为了这刻。

    涂扈人神合一证了绝巅,绝巅之后却又人神两分!

    皈依于苍图神的,乃是【神涂扈】。

    而始终保持自我,仍然忠于赫连山海,一直真正掌控这具身体,乃至于现今在人间布局的,是【人涂扈】。

    这一切姜望在看到神涂扈拦路的时候就已经想明白,此刻则是补完了具体细节。

    值此夺神战争的关键时刻,神冕布道大祭司自然要登天国护道。涂扈便分出【神涂扈】,令其受召。

    过于复杂的计划不可能通过默契来完成,【人涂扈】面对的毕竟不是重玄胜。所以他希望姜望做的事情,说起来倒也简单——

    杀了这个【神涂扈】,或者至少拦住【神涂扈】,使之无法干涉穹庐山顶的夺神战争。

    当然只是说起来简单。【神涂扈】在苍图天国的力量,受整个天国支持,并不输于涂扈人神合一的巅峰状态。而涂扈可是当前草原最强的绝巅!

    “天道之剑?天人?”神涂扈持权杖在彼,眸中神光瞬闪千万次:“你是……姜望,果是万界传名者!”

    他一瞬间就把握了许多真相:“原来如此,我的‘人身’落子在你身上。主动与季祚论道,用血雷公弱点加神傀,换取景国放手,这只是目的之一。他同时也要通过这一战自伤根本,以削我这神躯实力,为你铺垫!他又抹掉了自己对你的认知,令我此刻只能从天地获知你名,重新认识你的存在。”

    为了让姜望有更多胜算,【人涂扈】做了多手准备。

    一是主动与季祚论道,自伤其身,以削实力。

    二是在姜望乘舟离开的时候,直接抹掉自身对姜望的认知。所以这刻山道上的【神涂扈】,的确是不知姜望是谁!当然【神涂扈】也立刻察觉到了问题所在。亦在不断试探,想要反向洞悉【人涂扈】的布局。

    可惜关于【人涂扈】的布局,姜望自己也并不知道多少。他只猜到关于自己的部分。

    其它的或许他也有可能猜到,可是他不去猜。

    他或许不像胜哥儿那样,智能通神,一个眼神就洞悉前因后果,能够完美配合,甚至帮对方补局。

    可是他永远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

    甚至于心剑一念起,直接将自己相关于此事的许多细节都斩去——他很难猜全【人涂扈】的计划,【神涂扈】若知那些细节,却是有可能猜到的。

    他虽有把握内心隐秘的自信,却要提防【天知】。

    虽则人神两分而相杀,他并不把【神涂扈】当做一个残缺品来对待,而是视之为真正的涂扈。

    以最高的尊重,来迎接这场战斗。

    【人涂扈】既然请他来天国,而不是让牧国的其他绝巅出手,肯定有他来的必要。除了牧国其他强者都被【神涂扈】洞悉根底之外,肯定还有他不可替代的地方。

    因为即便是请援,也不是只有他一个选择。

    隔壁荆国的黄弗,已经万家生佛,此刻正在草原。

    但【人涂扈】到底还做了什么准备,姜望也不去猜想了。

    人要做自己擅长的事情。

    所以他一踏石阶,遽而登山进剑:“既已知我——还不伏于剑下!”

    一霎苍图天国也见天开!

    无尽天幕似帘卷,苍穹深处有大鹏飞。

    坚固石阶瞬间如水波,怒海深处有大鱼影。

    涂扈身怀【天知】,哪怕从头开始认知一位绝巅,恐怕也要不了多久。

    所以他要速战速决,起手便是这式“天不遂愿”。

    虽则才在涂扈眼皮底下用过,眼前这神涂扈却已忘了!

    金辉所勾的鹏鸟展开横天之翅,直接扑杀下来,目标是整个至高神山!

    无穷无尽的天道之力,如瀑布一般奔流,轰击整个苍图天国!

    轰击苍图天国,即是轰击苍图神,也即是轰击神涂扈。

    面对此剑,神涂扈悚然动容。

    整个人都被金边大鹏的阴影所覆盖,脚下怒涛之中,也张开深渊般巨口。

    但他毕竟是涂扈,手中权杖顿在脚下,恐怖神力竟如山崩,无尽灿光以他立足之地为核心炸开,炸出了千万里的光云!

    幻光更在高穹,倏而结成了一尊万丈高的神灵金身,阔面金瞳,力有无垠。张开大手,拉出一条载有山岭的巨大铁棒,正正地抵在金边大鹏的利爪,将之往更高处推!

    这里是苍图天国,神意即天意。

    天道在此也非唯一!

    纵然天不使如意,伟大神灵却尽他所愿。

    脚下怒涛复化为石阶,天边大鹏遽而已推远。

    神涂扈眸泛璨光,其间漩涡遽转,恐怖杀招酝酿其间,抬眼去看姜望——

    这一刻他高岸似穹庐山,磅礴如神之海,他的神眸是如此清晰,就像大草原上的【天之镜】!天地万物一切都在眼中,人龙神鬼全都不遗细节。察天,觉地,洞人心,天知知一切,全知即无敌。

    苍图神术·天之镜。

    这是掌控草原的无敌神术!

    却只看到一个拳头,一式掌刀,一招剑指……一式容纳大千世界无限变化的大手印!

    穷极天下印法之妙,一套八百七十一种,合为“山海典神”,凰唯真曾仗之以纵横天下,号称“绝巅第一印”。

    如今山海道主超脱归来,已经补完了曾经未能推演到的尽头。

    一套共计一千两百九十六种印法!

    这是完全版的、极致的“山海典神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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